163 无愧而死

本想刺杀贺绪川为将军报仇，但京城戒备森严，皇宫守卫人手是添了近二十倍。我等了整整大半年都没有找到机会，便想不若先去昭庆，杀了重伤将军石振衣，和指使他搅乱景晟皇帝。如此一来一往，时间至少会过去一两年，贺绪川总会放松警惕，届时我就寻隙再杀了他。但来到昭庆后，我虽是如愿杀死了石振衣，却也被他布置下机关打成重伤，武功几乎全废，没有十年八年根本无法恢复。我实没有办法，便不太显眼小地方找了一家乡绅世族，充任护院头领，以便养伤，并且掩饰身份。但因为我离开景晟时几乎分文未带，昭庆又是无亲无故，根本买不起昂贵药材，无法拔除病根，从此内伤便愈合得十分缓慢。等了许多年，但我内力终于恢复了六七成时，恰值昭庆漠北几个小国联手进犯，随着朝廷不断抽调兵力进行增援，后甚至动用了护卫帝京大军，一时之间帝京防守十分薄弱。那时我已养了整整十五年伤，并且因为当初伤及了根本，这辈子休说武功再有进步，就连能不能完全恢复也要打个疑问。得知帝京守备空虚后，我便想到，不如趁势招募一支军队杀到帝京去，哪怕不能灭掉昭庆，只求杀掉皇帝报仇就好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，郑泰飞苦笑了一下，又道：“少爷肯定觉得我是疯了吧？但我当时龟缩一个小小乡下土财主家里，每日所想不过是想方设法弄点钱、买到上等药材进补，以便早恢复内力。但当初我实伤得太重，就算费心机找来了名贵药材，服用后也是收效甚微。可为了那一点仅有效果，我又不得不继续想办法弄钱去买药。这种陷入无穷无怪圈一样生活，我实不想再过下去……所以当我意识到，我可以走另一条路来报仇、摆脱这种生活时候，我压根没有多考虑后果，甚至也没细想能有几成胜算，便放手去做了。”

    言犹未已，郑泰飞头皮忽然传来一阵剧痛，他经受不住地惊呼一声，随即便有一绺带血头发飘到地上。原来，竟是元宝盛怒中生生扯落了他头发。

    但元宝犹不满意，顶他腰眼处膝盖加大力道往下碾按：“你这贼子！你知不知道为了你这荒谬想法，害死了多少无辜百姓！连累昶太子不得永年！”

    郑泰飞强忍痛意，大声说道：“你想指责我？你们皇帝将石振衣那条老狗借给贺允德，助他掀起景晟皇室血雨腥风行径，难道便是仁君所为么？种种后果，都是你们自找！还有你们那个太子，嘿嘿，他是死于权臣之手，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了？！”

    石振衣正是元宝授业恩师，听他如此辱骂师傅，元宝愈加愤怒，也不及细思他后面那句话。他扼住郑泰飞脖子刚要发力将骨骼捏碎，却被姬祟云倏然出手，点了肩头要穴上：“我话还没问完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阻我？别以为我不会翻脸风流小电农TxT下载！”

    “他是杀了你师傅，但却是你师傅先重创我父亲，让他不治身亡。”姬祟云面无表情地说道。

    之前元宝并不知道姬祟云身世，刚刚听郑泰飞说是石振衣杀死姬任情后，尚未理清个中关系，旋即又因郑泰飞自陈策划起义并连累了昶太子、且辱骂师傅而勃然大怒，一时忘了细想。这时被姬祟云一点，才意识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自己师傅便是姬祟云杀父仇人。

    一念及此，他立即握紧了刀，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，口中却说道：“你要找我报仇？”

    “杀我父亲人是你师傅，不是你。”姬祟云恩怨分明，自从宫内问清元宝对他师傅当年所为并不知情、谈不上参与后，便决定放过他。

    听罢他话，元宝不由身躯一振，为之动容变色。这时，姬祟云却已转过头去，重看向郑泰飞：“你兵法确实学得不错，竟能想到招募吸引流氓地痞以充实军队，利用他们大胆和贪欲，使得这支本该不堪一击乱军短短时日内便攻陷了帝京，杀入皇宫内城。但你仍是没能杀得了昭庆皇帝，只不过迫得他碍于非议让位罢了。我现只想知道，你后来又怎么到了贺允复这里？”

    闻言，郑泰飞眼中重涌上一片痛意，道：“功败垂成，我只能说是天意弄人……又或许真有什么天子龙气，让我总是无法成功。当年我攻进皇城后，因为宣家人都躲进了密道，知情宫人们又统统被灭了口，短时间内我根本无法找到他们。我刚准备到城内掳来工匠四处寻找机关时，回援大军便已杀到了。而且当时不止宫中，军中亦派来了刺客。我自知武功低微，难以抵挡，便用了替身。原本我已做好安排，准备等刺客们自以为得手、杀了替身回去之后，再行集结军队。可惜我身边并无全然可用亲信，我暗中分派传令那人篡改了我命令，竟说我是真死了，随即便自立山头。而其他人亦是不顾大局地裂旗易帜，各自为政。只能说乌合之众始终是乌合之众。我虽然顺利躲过了刺杀，却也再无法纠集起这帮人马，只好乔装流亡。后来，我被六皇子派来人找到了。他告诉我姬将军家唯一公子——也就是您还人世，若我还想再见您话，就必须活下去。”

    六皇子便是贺允复。郑泰飞一生转折，便是自知道了他并非贺家血脉而起。但当时情形实太过复杂，后来许多年里，郑泰飞曾无数次怀疑，所谓与别国皇帝私通所生云云，会不会是贺允德捏造出来谎言。见到贺允复之后，这种怀疑就强烈了。但他实没有脸面去询问、没有余力去打探真相。而贺允复自然也不会告诉他什么，只是问他，对姬家可曾有愧。

    想到两年多年贺允复淡声质问、自己却痛哭失声情难自已那一幕，郑泰飞猛地抬起头来，沉声说道：“卑职害死了大将军，早该以死谢罪。只是想到个中情缘，或许我死后便再无人知晓，世人只会当卑职是个见利忘义小人、与叛逆者勾结害死故主，才厚颜活到今天——少爷，卑职将这些年来事情统统告诉你，并非是想求你谅解，而是想让你明白，卑职并不是个忘恩负义无耻之徒，非有心谋害将军。卑职不敢奢求原谅，只是希望将军后人心中，不要将卑职当作叛逆。”

    他虽然被姿势别扭地按地上，那模样甚至堪称滑稽，但他言语中所透出悔悟与坦荡，却是罕有人及。不但元宝听得神情复杂，姬祟云亦是负手沉思。

    ——或许只有父亲那样绝世将领，才能培养出这等磊落汉子吧。若是父亲此，又该如何待他？

    姬祟云低头看着郑泰飞，说道：“我相信你说一切。”

    终于得到期待许久答案，郑泰飞不禁露出解脱笑容：“多谢公子。既然此间事了，卑职现就到地下向将军陪罪。”

    说罢，他突然猛一发力，将脖颈直直送向元宝本已离开他咽喉要害刀刃。短刀森寒，锋利无比，瞬间便割开了他喉咙。

    见状，姬祟云不禁心头剧震：“你——这又是何苦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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