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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零八章 李代桃僵(二十五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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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r />     “英华她……她会带着孩子们入禁苑。”穆清万分为难地踌躇了一番,拣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说,“孩子们,不随我们一齐走。他们,他们留在长安,将被接入秦王的弘义宫。”

    赵苍惊异地张了张口,“这是……秦王的意思?英华可是要送他们入宫后才走么?”

    穆清暗自咬了咬牙,横下心道:“英华不走了。她带着孩子们入宫,便留在弘义宫中。”

    赵苍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,迷惑地看着穆清。“这是何意?”

    “意思是。英华被秦王纳入后庭,将成为弘义宫中的一名姬妾,教旨昨日已下了。”穆清一闭眼。索性讲话说到了底。

    赵苍睁圆了眼睛,双手紧握成拳,怒火已在周身浮动,模样竟是有些骇人。一声闷雷似的低吼从嗓子眼里陡然而出,“可是秦王逼迫于她?”

    阿柳心内一慌。支起胳膊肘推了阿达一把。阿达蓦然回神,疾步走到穆清身侧,脚下踩稳了地,随时准备要将穆清与赵苍格挡开来。

    “不曾有逼迫。”穆清晃了晃头。几乎是叹息着道:“英华与他自幼一处熬练习学,若要逼迫,他又何必等到今日?此事确是对不住……”

    话尚未尽。赵苍乍然回头,一声不吭地大步走出宅子。步履错顿,身形僵直,再不回头。

    满院子的人皆愣在了原地,这几日的异变已教他们懵了头脑。还是穆清头一个回过神来,蓦地转身向屋子里跑去,跑得过急,险些教门槛绊倒,直至看见杜如晦平静安然地躺在里间的榻上,她才抚着咚咚乱跳的心,在他身畔坐下。

    随后的三个时辰内,穆清一动不动地端坐在杜如晦身畔,仿若泥塑,阳光透过直条窗棂挤进屋子,纤细飞扬的粉尘在光照下翩然舞动,她直直地盯着他面上的每一根线条,暗自思忖,或许待他睁开眼后,便再不想见到她。

    时至正午,日影直晒时,她又似猛遭金锣铙钹击醒,跑到屋外催促阿达快些备车。众人哪敢有丝毫懈怠,两驾马车早在院中待命,一听她唤,阿达与杜齐二话没有,干脆利落地将自家阿郎从屋内榻上挪至车中。

    众人皆知已是紧要关头,都垂头忙着各自手中的事,连不满八岁的拂耽延也绷着脸,一言不发地帮着他阿母往车上装载物什。不过半刻,阿达杜齐二人已分别在两驾马车的车辕上坐稳,扬鞭催马,缓缓地驶离崇化坊的这座小宅院。

    正值大市,西市人流如织,驼马往来。与东市尽然有序的热络不同,西市一向少有达官显贵,皇族贵胄出没,街面上的商客旅人没有拘束,高声商讨价格,嬉笑怒骂,鼓乐琵琶相闻,自有一番恣意欢跃。

    穆清无心留意这些,只将车上的帘幔帷幕遮得严严实实,暗祷快些过了城门关隘。一路轻微的颠簸之下,杜如晦忽然皱起眉头微弱地闷哼了一声,将穆清唬了一跳。正要撩起帘幔瞧瞧离延平门还有多远,车却慢慢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……禀这位差公,车上原是我家阿郎与娘子,再就是几个随侍的家仆,都是规规矩矩的人家。”阿达的声音在外头响起。隔了一会儿,又听他道:“我家阿郎身子弱,染了些病,看着像是风寒,却总也不好,这正是要出城寻访名医。”

    车帘幔忽然被打起了一小角,有人探头向内一望,车内一片暗色,实也瞧不出甚么来,又一听是染了病的,盘缠的兵卒只觉晦气,放下帘幔不耐烦地挥手,“快些走,莫耽误了后头出城的人。”

    车身晃了两晃,又向前挪动起来,穆清顿坐下身子,松了口气。杜如晦却又动了动身子,好似极不舒服地拧起了眉头,眼见着就要醒转,穆清心下不禁发急。

    出城门后的官道平整紧实,两驾马车不停歇地一气儿奔出七八里,一路畅行并无异常,再往前两三里,便要出了长安的地界,穆清撩起帘幔左右望了一圈,官道上平静得如同任一个寻常的日子,甚么毗沙门死士,甚么太子伏击,仿若从不存在。

    “可有看见贺遂将军的那驾马车?”穆清探身问向阿达。

    “一路都不曾瞧见。”阿达回道,口气中亦是带了重重的疑惑。“娘子,你瞧!”忽然他抬手以伸出马鞭指向前头不远处的一堆人群。

    穆清极目望去,只见有十来个人,围拢在一处。隔了一段距离,却瞧不真切。“怎有那么多人,咱们小心着些。”

    “娘子……”阿达语气沉重地唤了她一声,“恐怕,恐怕是……”他吞吐着不知该如何往下说。

    “是咱们家的马?”马车又跑向那堆人跑近了些,穆清已能清晰地望见路边地下横躺了一匹枣红的大马,一股子焦糊的气味向她飘散过来。

    不必去翻看马蹄上的铁掌印记。阿达也认得这正是自家的马匹。马身上杂乱地插着数十支羽箭,大约是箭镞上淬了甚么毒,翻到在地的枣红马看似早已气绝。吐了一地白沫。马尸身后头黑漆漆的一团,依稀能辨是驾车,近了才看清,那驾车已然焚得只剩了半边框架。焦糊的气息便是出自这里。

    “阿达,阿达。快停车!”穆清一下钻出车厢,急喊,“快去瞧瞧,究竟是如何一回事。”

    阿达带停马车。却不敢擅离了她,正犹豫,后头杜齐驾着车赶上前。杜齐敏捷地自车上跳下。“阿达你莫离了娘子,我去探一探。”

    他小跑几步。钻进人群,三转两转,寻到个老者。穆清在车上远远地瞧着他将老者带至车边。那老者行到车边,显然惊魂未定,面带惊恐,顾不上向她行礼,比手画脚地演说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小老儿原在路边支棚卖茶,两个时辰前,那驾马车才过了小人的茶摊子,便有一阵乱箭射来,小人因骇怕,便躲了起来往外瞧。射了一阵,马和车夫摔在地下死了,一伙强人自路边野地里奔出,还未奔到车前,这车边便自己烧了起来,火势太旺,那伙强人一时过不去,待烧尽了,他们自那车里扒拉出了一团焦黑得不能辨认的东西,他们翻腾了一阵,从那团焦黑中拿走了几件物什。小人耳力不佳,只依稀听得他们说那是甚么‘杜长史’,拿走的那些仿佛是这位杜长史的名章印信等随身之物。”

    穆清身子猛地一晃,一下靠在了车厢架上,那老者一惊,不敢再往下说,恐慌迷茫地朝杜齐望去。“你接着说你的,说仔细些。”穆清坐正了身子,缓声向那老者道。

    “那时官道上又有车马过往,那些个强人也不多留,待他们走了,小人壮着胆子上前去瞧,可把小老儿唬着了,那焦黑之物,竟是一具烧得不成样子的尸身,那骇人的样子……”说到此处那老者不禁打了个冷噤,眼睛失了神。“隔了不多久,官家来了人,带走了那焦尸,小人亲眼瞧见,那焦尸手中掉下了一块烧黑糊的糕点,当真是诡异万分呐。”

    “休要浑说,唬着了我家夫人。”杜齐轻喝一声,带走了那老者,他犹喃喃辩道:“如何浑说了,小人确是亲眼瞧见,半分不错的……”

    他竟将自己焚的面目全非,来造出杜如晦已亡的场面,骗得太子撂开手去。根本就是打一开始便定好的主意,根本没有任何胜算。穆清身子抵着车架,呆若木鸡,一行眼泪自眼眶内滑下,却丝毫不觉,她咬着牙,嘶哑着喉咙低吼道:“贺遂兆!你诓骗我!”作势就要往车下扑。

    阿达慌忙探臂拦住她,“娘子,千万忍耐住。咱们快走,贺遂将军如此……正是要移开那些人的注意,好教咱们得空子避逃。”

    她被阿达拦挡这,争持不过,只得向那烧毁的车驾投望去,眼中满是泪水,糊住了视线,甚么都瞧不清。

    阿达一振臂,将她推回车内,扬鞭驱动马车,急速向南绕行。

    穆清猛地跌入车厢内,整个身子不能自控地向后仰倒去,原以为会撞击到硬实的桐木车壁上,她闭上眼,任由身子被甩向车壁,仿佛猛烈撞击的疼痛才是她所期望着的。

    却不曾料到,期望的疼痛并未到来,整个人跌入了一片浑厚温暖中,熟悉的气息立时从四面八方包裹住她。她睁开眼,抬头正对上杜如晦无底深洞般的眼眸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我将事情搞成这副光景,你若怪我,我绝无怨言。”不知他何时醒了过来,她顿时不敢面对,心口一阵阵地绞痛,“可是你还活着,还好好地活着,我便永不后悔做了那些事。”

    杜如晦抬手以掌心覆盖住她红肿得不成样子的眼睛,手心里的凉湿教他犹如剜心。“不必说了,原是我的不是,教你一人承受那些事。对不住,穆清,是我对不住你……”

    穆清心底抽丝一般抽出最后一丝疼痛,他在说着的话,他的脸,连同他身上令她安定的气息,瞬间消失不见,她将自己抛入一片无边的黑暗中。

    此刻另有一驾马车,奔驰在灿如黄金的银杏林道上,皇家的威仪使得路上的车马行人无一敢与之同道而行,马车所过之处,扬起一地碎金,一直延伸至尽头的禁苑宫墙。

    “四郎要与姨母一同住在弘义宫么?”车中的孩童仰起光洁圆润的小脸问道。

    “四郎不喜欢和姨母一处么?”披惯了戎甲的肩膀在艳色的宽袍深衣下不自在地抖动了两下,牵得头上长长的步摇乱颤。英华干脆探头出去张望一眼,弘义宫的轮廓已在远处显现。

    身边的四郎扯了扯她的衣袖,“往后四郎要跟着姨母学拳脚骑射,也要好好念书,好快些长大去寻阿爹阿母。姨母你可应了我?”

    英华暗自叹息了一声,笑着捧起四郎的小脸,“姨母自是应的。”

    车辙上最后一片金色的扇叶被轧入了黄土道上,马车不带一丝犹豫地驶入弘义宫的侧门。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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