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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四十一章 大结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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些,大的成效还看不出来。”

    也就是说楚云飞还是以前的职务,明玉吐了口气。

    楚云飞却又道:“要增加至八千人。”

    明玉听后又叹气,赐予宅子是为了补贴楚云飞?可楚云飞忙起来估计又是十天半个月不着家了。

    “南京那边……”

    圣上回京之后,就立即将顺亲王假传圣旨,蓄意谋反陷害忠良的罪状昭告天下,当然还有很多其他的罪行,贴在城墙上,条条死罪,罗列下来据说有上千字。

    楚家的事,在定国公复起时,已奏明天子。如今抄家的东西归还,南京是肯定要回去一趟的。

    “明年四月,有一个月半的假,到时候我们回去一趟。”

    秦氏这会子倒也不着急了,二十多年都能等,也不在乎眼下这几个月的时间,即便现在不能回南京定居,回去将丈夫的坟迁入祖坟山,丈夫再不是没名没姓的孤魂。便笑着道:“衍哥满了四岁,该取个大名记入族谱好报给你父亲知晓。”

    楚云飞闻言眉头却又蹙了蹙,稍纵即逝,笑道:“这要好好想想了。”

    秦氏点头,见一旁的明玉一直不言语,便问楚云飞:“能在家里休息多久?”

    “长途跋涉,也需要休养生息。年前编制出来,训练事项事先安排下去,年后训练之事才提上日程。”

    “正好,安二爷的女儿办满月酒,你也趁机去拜见安侯爷。”

    楚云飞点头,扭头问明玉和衍哥:“要不要先去御赐的宅子逛逛?”

    圣上已经御赐下来,不去住倒好像驳圣上的面子,明玉算了算日子,距离过年还有二十来天,也不晓得那宅子怎么样,有没有需要修缮的地方,便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衍哥已雀跃起来:“我们要搬新家了!”

    其他人也高兴不已,满屋子喜气时,外头传来杨夫人婆媳说话声。明玉下意识就蹙了蹙眉,在门口的丫头通报后,起身相迎。

    今儿只有杨夫人和杨大奶奶,一进门杨大奶奶就忍不住道:“圣上真是大方,听说赐了宅子,眼下又赐了这么多东西。”

    明玉得体地见了礼,让衍哥也过来见了礼,杨夫人笑着点点头,便朝秦氏道:“我们刚才进来时,瞧见还有半车没搬完呢!”

    说完才注意到秦氏身边立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,穿着灰蓝色袍子,脸部棱角分若刀削斧刻,浓眉斜飞入鬓,鹰目灼灼凌厉,鼻梁直挺如峰,身形魁梧,卓然不群。因楚云飞敛了笑,杨夫人又想起外头给楚云飞取得绰号,更觉楚云飞双目寒光闪闪,浑身似乎都透着罗刹气息,叫人不敢直视。

    秦氏作了介绍,楚云飞朝杨夫人见了礼,杨夫人竟有些呆呆的,明玉轻轻咳嗽了一声。杨夫人和一脸惧意的杨大奶奶同时回过神,杨夫人很勉强地扯出笑:“这就是云哥啊,没想到已经完全变成大男人了,我还……我竟一点认不出来。”

    楚云飞复又作了个揖:“请杨伯母安。”

    杨夫人却忙还了一礼:“不敢当不敢当,云哥现在和小时候不一样,模样也完全变了。”

    语气甚是客气,秦氏请杨夫人坐下,杨夫人才想起进今儿来的目的,摇头笑道:“瞧见你们这里也忙,我就来道一声喜,略备了点儿薄礼。”

    说着一挥手,身后的婆子就捧了个两尺长的盒子,杨大奶奶笑道:“早就想着送来,偏混忘了,这里是两只百年红参,听说女人吃了最是温补,婶婶和妹妹都能吃,产后吃这个也是最好的。”

    明玉暗暗地算了算两只百年红参市面上值多少钱,杨夫人婆媳三个送来的东西,回礼绝不能马虎。

    等等,怎么偏偏今儿才送了?

    明玉不由看了一眼楚云飞。

    不过一向话多的杨夫人今儿不知怎么了,话少了很多。把礼送了,坐下吃了一盏茶怎么留都留不住,走了。

    送了这么贵重的礼,还是什么都不说。明玉暗暗嘀咕。

    楚云飞也有些好奇,问明玉:“我看起来很吓人?”

    “你没听说么?外头有人私底下给你取了个冷面魔鬼的绰号。”明玉一边翻看搬进来的面料,一面道。

    半晌,楚云飞风轻云淡道:“那也是情势所逼。”

    明玉没听清楚,随口问道:“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楚云飞摇头,坐在榻上,捧着茶碗目视远方,淡淡道:“我这双手沾了不少人的血。”

    虽然乱党一事随着年关将近慢慢淡去,但明玉也听说了楚云飞的手段,就是情势所逼。京都十二营,不服调遣者可格杀勿论,楚云飞拿着圣上给的金印,斩首十余人。结果仍旧有四营在紧要关头叛变投向顺亲王。

    顺亲王的势力有多大?单看如今关在京都个个牢狱的罪臣,以及现任京都官员和留下的空缺就可见,顺亲王若不是急功近利,谁胜谁负实难预料。

    不过,顺亲王大概也不敢等下去了。

    但,没有如果,只有结果和后果。

    明玉走到楚云飞跟前,笑道:“管别人怎么说,一个绰号而已。”

    楚云飞迎上明玉的笑脸,不由笑了笑。

    明玉在他身边坐下来,说起御赐宅子的事:“虽然不用给租金,四进也太宽敞了,单单打扫就不晓得要多少人,住进了柏树胡同,人来客往又完全不一样了。你怎么不要个小一些的宅子?”

    楚云飞苦笑,明玉不过想和他拉拉家常,私下这样说说罢了,天子所赠,焉能拒绝。

    “安侯爷御赐的宅子五进,韩大人御赐的宅子四进,我如何能与他们平起平坐?只是,已婉拒了圣意一次,却不能婉拒第二次。”

    明玉闻言倒愣了愣,第一次婉拒或许是惶恐,再而三地婉拒,给人的感觉就是不满了。看楚云飞的模样,还真有胆子拒绝皇帝?他得到天子器重,也不过这一年罢了。

    “圣上还赐了你什么,被你婉拒了?”明玉脸色凝重,语气也不由凝重起来。

    楚云飞摇头不肯说,伸手过来,一把将妻子揽入怀里,在她额头上落了个亲吻,“京都被抄家的不少,闲置的宅子也多。”

    他语气轻闲,明玉心里舒了口气。忽然发觉,自己也太过谨慎了。被赐宅子的也不单单楚云飞一个,但京都被抄的是真不少,圣上没回京时,天天把人往牢狱送,回来后没几天,挨个抄家,幸亏明玉她们住在僻静的地方,没瞧见抄家是个什么情形。

    明玉倚在楚云飞怀里,也不说话了。

    正好牛妈妈抱着顺哥进来,瞧见了忙又转身出去。

    明玉顿时臊红了脸,推开楚云飞埋怨道:“如今家里事多,屋里人进人出的,你好歹注意些。”

    楚云飞朝着明玉作了个揖,目光似是黏在了妻子身上,油腔滑调地道:“夫人辛苦。”

    明玉没好气瞪他,外头落英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:“是不是姑爷在屋里?”

    没有回答的声音,停了一会儿落英继续道:“那就我们看着办吧,横竖也不是什么大事,等姑奶奶得闲再回。”

    “阿玉这些个丫头真是善解人意啊。”楚云飞故意打趣儿明玉。

    明玉只觉脸颊火辣辣的,忍不住磨牙:“顺哥在外头呢,也不怕冷着儿子。”

    结果外头梅枝脆生生的声音传来:“牛妈妈抱着顺哥去抱夏了,里面暖和着呢!”

    什么善解人意,全吃里扒外,明玉赌气继续去翻看料子,忽然看到一匹蟹壳青的锦缎,然后就看了看笑吟吟望着她的楚云飞,不由道:“这个颜色正好给你作一件袄子!”

    楚云飞笑道:“也给自个儿作几身新衣裳吧。”

    “我的衣裳多着呢,倒是你,马上就要过年。今年又和去年不一样,出门走动总要有几身衣裳换。”

    “我听阿玉的!”楚云飞爽快地道。

    明玉嘴角不由扬起一个愉悦的笑。

    郑氏的女儿满月酒这日,一家人带着两孩子都去了。

    安夫人在家里养了这些时日,身体已经复原,安家恢复以往。满月酒只请了亲朋,却也办得格外热闹,只是安二爷公务繁忙。

    但郑氏眼底的笑却是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的,安二爷这个年纪,就做了眼下这个职务,虽不能说是古往今来第一人,但可见圣上对安家的倚重。

    其次,安二爷留在京都,也在郑氏期盼之内。

    倒是郑氏见了明玉,想到之前对楚云飞的那些疑神疑鬼,不免有些心虚,笑容讪讪的。

    明玉虽晓得她疑心,但没有当面说什么太过分的话,并未真正放在心上。瞧着粉红襁褓里脸蛋粉红的孩子,很是喜欢。

    她也很想要个女儿来者,但心里总觉得楚家的媳妇生女儿不容易。可还是抵不住想要个女儿的心,于是越看越觉的一团粉红很漂亮,心里还琢磨着,如果自己生了女儿,也多用粉红。

    “十三妹妹已经到了!”韩氏的声音传来。

    明玉忙转身朝韩氏行了个礼,只见两个丫头扶着韩氏小心翼翼走来。明玉瞧着心里不由一动,用眼神询问韩氏,韩氏抿嘴笑了笑。

    倒是韩氏身边的嬷嬷,见韩氏又大步走路,叮嘱道:“姑奶奶小心些,若有个闪失,姑爷要责怪奴婢们服侍不用心。”

    韩氏嗔怪地瞪了嬷嬷一眼:“我何时那样金贵了?”

    嬷嬷一本正经地道:“姑爷都晓得,前头三个月最是要紧!”

    一屋子人都忍不住笑起来,韩氏撇开嬷嬷走到床边,细问郑氏感觉如何等等,说了一会儿话,郑氏因感风寒,大家就退出来去了暖阁。

    暖阁内已聚集了好几位夫人,好在面生的只有三位,秦氏也与安夫人、韩夫人、赵夫人等坐在一块。韩氏陪着明玉一道一一见过众位夫人,三位面生的,韩氏做了介绍。

    三位夫人因是头一回遇见明玉,少不得细细打量。约莫二十左右光景,穿着葡萄紫绢丝袄子,外罩一件半新不旧海棠色交襟夹层立领褙子,襟边绣着缠枝莲花纹,下配鸦青色十样锦群,裙边花纹与衣襟相映成辉。梳着堕马鬓,鬓边斜垂一只镶嵌珍珠碧玉流苏簪,愈发衬托的肌肤白皙娇嫩,嘴边含笑,明亮清澈的眼眸也带着得体的笑意。穿戴不浮夸,举止大方,娴静美好,秀丽端庄。

    就听到一位夫人笑道:“果然是好模样呢!淮安可真是个养人的地方,赵夫人的次子媳妇,我也见过好几回,越看越喜欢,不愧是姊妹,京都也寻不出几个比她们姊妹强的。”

    两边坐着的夫人皆笑着点头连连称赞,韩氏与她们惯熟,故做出委屈状,嗔怪道:“可叫我们这些京中长大的没脸,难道我就那么差?”

    起先说话夫人就忙笑道:“我可没说你差了,只是,你如今也嫁去了淮安,可见美人儿都往养美人的地方去呢!”

    另一位夫人笑道:“早听说楚大人是有福的,今儿一见,可见传言不虚呢!前儿我还听见从宫里流出来的话,说……”

    说到一半又顿住,反引起大伙儿的注意,这位夫人却又不肯说了。打哈哈把话带过去,大家也没刨根挖底地问,毕竟宫里传出来的话,也不是能随便说的。

    明玉心里却纳闷,一扭头却见牛妈妈、云妈妈带着顺哥、衍哥进来。

    明玉少不得带着两个孩子再见一见众位夫人,三位头一回见的都各给了见面礼。衍哥十分听话,一一作揖道了谢,瞧着他小小年纪礼数周全,称赞声顿时此起彼伏。

    秦氏眼里也不由得露出两分骄傲,嘴里谦虚道:“他还小呢,也就爱淘气,难得这么懂事一回。”

    “常言从小看到老,楚夫人快别谦虚了,我就觉得衍哥不错。只是我现在还没孙女,若是有,我倒想现在就把这个孙女婿定下来。”

    明玉汗颜,衍哥才四岁,晓得这位顺天府府尹大人夫人薛氏不过说玩笑话,却没想到另一位夫人又道:“我倒有个一岁的孙女,我看还是我先定下来吧。”

    安夫人也来凑趣,故意哼了一声道:“我早就与楚夫人说定了,你们谁都没机会。”

    “您孙女才满月呢!”

    大伙说笑,衍哥鼓着圆溜溜的眼珠子,似懂非懂,扯了扯秦氏的衣角:“大伙在说什么呢?”

    相隔不远的一位夫人听见,就笑道:“在说你娶媳妇的事。”

    衍哥蹙眉思索,很是认真的模样,大伙都等着看他说什么,皆停下说话望着衍哥。衍哥低头沉思一会子,仰头道:“我就说我早不是一两岁的孩子,都说娶媳妇的事儿,可见是大人了!”

    屋里再一次爆发哄堂笑声,明玉摇头失笑。

    这些人中亦有不少人遭遇了安夫人同样的事,难得如今朝堂平定下来,再不必担心前堂爷们的事而受牵连,故此皆说笑。

    等吃了午饭,衍哥还惦记着新家的事,嚷着要去看看。

    一旁的韩氏就问:“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搬进去?等搬来这边,以后到我哪儿也近了。”陈明贤现在住的地方也在这个方向,只是距离皇城也稍远一点。

    “年前是不能够了,我们一直没固定住的地方,家什什么的都要现办。”明玉顿了顿,“今儿没见着十姐姐,我想去看看她。”

    “十妹妹胎相早显了,只是如今大雪天儿,就怕有个闪失。前儿我去看了,并没有事。倒是苏氏……”韩氏顿了顿,压低声音道,“赵大奶奶苏氏想让侯爷求皇上,把荣哥继承的事先报上去定下来。”

    荣哥是赵大爷的嫡长子,赵大爷虽没了,依着规矩,只要不出意外,继承赵家爵位的就是荣哥。

    韩氏这样说,明玉一想就晓得苏氏担忧什么。赵承熙如今升了一等侍卫,经常在皇帝跟前走动,苏氏是担心赵家的爵位会被赵承熙继承了。

    赵老爷经历这一场变故,虽如今康复了七七八八,却一下子又老了很多。今儿见到赵夫人,也觉她眉间聚了一层阴霾。

    估计,还不止自个儿想的这么简单,明玉望着韩氏。

    “苏氏要把荣哥接去身边,荣哥又不肯,苏氏反倒说,是十妹妹在怂恿荣哥只认祖母、祖父、叔父、婶娘,反倒不认她这个正儿八经的母亲。”说着韩氏叹了一声,“赵夫人被苏氏闹烦了,让乳娘带着荣哥去苏氏屋里,结果第二天,荣哥就在院子里跌了一跤。苏氏把荣哥身边服侍的丫头婆子打骂了一顿,要撵出去,连乳娘也要撵了。乳娘气不过,就带着荣哥回了赵夫人的院子,哭着求赵夫人救命。”

    韩氏顿了顿,接着道:“那乳娘也有些糊涂,说是苏氏屋里的丫头当时要牵着荣哥去折梅花。”

    明玉不觉蹙眉,鉴于上次的事,她心里还真觉得乳娘说了实话。

    荣哥身边服侍的,年纪大的都是荣哥已香消玉殒的生母留下的。苏氏不单单会觉得明菲怂恿,更觉得荣哥身边的人也给荣哥灌输让荣哥离苏氏远一些的话,毕竟苏氏有自个儿的亲儿子。

    那个生母不先为自己的孩子考虑?

    且苏氏一开始就对荣哥不怎么上心,要是嫁过去就接了荣哥去身边养着就好了,偏偏她没有,赵夫人又不是糊涂人,哪里看不出来?

    坐在马车里,明玉一直在想这个问题。赵夫人如此,明菲如今怀着身孕,只怕也被苏氏闹得腻烦,不能真正安下心养胎。

    楚云飞见她心事重重,便问了一句。

    明玉决定先去看看明菲:“要不你们去宅子逛逛,我想去看看十姐姐。”

    衍哥听了,却也嚷嚷着要去,没法子,楚云飞就陪着她们母子三人去了:“横竖这两日我得闲,宅子咱们明儿来看也一样。”

    明玉想想也是,腊月黑的早,只怕没逛几步天就黑了,且傍晚风大。

    到了赵家,云妈妈抱着衍哥,牛妈妈抱着顺哥,径直走到明菲的屋里。

    明菲恹恹地坐在炕头,穿着家常服,身后翠娥正在给她绾头发。面容看起来也极是疲倦,似乎比几日前瞧着清瘦了,肌肤看起来竟有些苍白。

    明菲勉强扯出一抹笑,吩咐丫头倒茶,让明玉在炕边坐下。明玉瞧着明显憔悴的明菲,鼻子一酸,明菲歉然道:“这两日身上乏,总不想起来,让阿玉见笑了。”

    明玉摇头,衍哥就道:“姨妈生病了吗?”

    明玉想单独和明菲说话,便让牛妈妈带着衍哥去外间玩耍,衍哥晓得生病要静养,朝明菲行了礼就乖乖去了。

    “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?才几日没见,又成了这样子。”

    明菲笑道:“十三妹丈比其他人都更晚才回来,你哪儿事多,我也没什么,太医都说不妨事,养养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明玉也不打诳语,道:“我已经听六嫂说了,她不是才养好么?眼下怎么又……”

    明菲无奈地叹了一声:“我也习惯她了,再说,她也的确比谁都难。”

    “这么下去却不是法子,既然她要赵老爷报上去,那就报上去定下来。荣哥也快十岁了,这个年纪也差不多能搬出后院,去前院单立院子。”

    “我何曾不是这么想的?只是婆婆……荣哥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,荣哥身子骨又比一般孩子弱一些。”明菲道,“这话我们提出来,荣哥在外院若不好,不晓得她又要说出什么话。”

    这也是个理,明菲自是不好提出,就是赵承熙,提出来后,荣哥出事,那就真的好像成了苏氏想的那样。赵承熙瞧着兄长没了,要替兄长袭了赵家的爵位,霸占她长房的一切。

    赵家的爵位本来只剩两代了,但眼下却往上进了两级,可谓今非昔比。赵承熙和明菲或许从前觉得可有可无,毕竟赵承熙也混得不错,进了两级之后,还能保持从前的心态么?

    明玉想了想道:“这话姐姐和姐夫都不能提,但如果是老爷提出来就没问题了。”

    那些无中生有的话,让明菲整日腻烦,心烦气躁。何况怀着身孕,实难静下心好好想。听见明玉这样说,便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。

    “别说上报不上报的话,荣哥是嫡长子,家族掌舵者,本该好好培养。何况,他嫡长子的身份,就注定他以后该走的路。总不会一直在家读书,等到十三四岁,就要送出去历练。想想也不过还有四五年的时日,若一直在后院,接触的都是女人,以后出去了,待人接物,结交朋友,乃至言谈举止交际应酬,这些却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学会,该早些培养才好。”

    赵家袭来的是武官,当然也可以读书考功名,但却不是最要紧的。赵大爷、赵二爷可都是十三四岁时就送出去历练。

    若因身子骨弱就不培养,又如何能袭家业?

    明菲听着豁然开朗,这些话不但能说服赵老爷,也能说服赵夫人。

    至于如何让赵老爷自个儿想到这些,也只需一个提醒罢了。

    明玉想到一个人:“十姐姐可记得太太以前提过的武安侯?”

    武安侯在先帝时期被剥夺了侯爵,起因却也是因为继承人培养的问题。细说起来和赵家眼下的情形很是相似,因为祖母、母亲溺爱,在后院无法无天想要什么就要什么。养到十六岁送出去历练,结果品性已经养成了,出去还没半个月就与人打架。

    好在那事没闹大,家里也狠狠教训了一顿,他后来是不打架了。却只听好话听不懂良言,更不会识人,身边慢慢聚集了一众宵小之辈,大麻烦没有,小麻烦不断,家里人不停地善后。后来就出了大事,杀了人。

    武安侯上下各处奔走托关系将事儿掩盖下去,没多久就被御史参了一本,先帝下旨细查,查下来后龙颜大怒,剥夺爵位、抄家、流放……

    太太说这事,也为了教育陈明贤和她们在外结交该警惕,女人倒好些,在娘家时交际范围看父母,出嫁后就看丈夫,因此身为男人,更应该警醒。

    且不说远的,王家大爷王志远的事还叫人记忆犹新呢!

    “只要想法子让老爷身边的人略提个醒就够了。”明菲露出个轻松的笑,道,“这却不是难事。”

    明玉见她如此说,晓得她有了主意。倒也不怕苏氏提出异议,毕竟是对荣哥好。她身为荣哥的继母,若要拦着,可就是她这个继母有什么私心了。

    “我和你姐夫从没有不该有的心思,她变着法子闹来闹去,也不过一个目的罢了。”明菲冷笑一声,“说你姐夫要以次子顶长子,若不是她自个儿时时这么想着,哪里就生出这样的话来?赵家三代,也没见过这样的事。”

    荣哥去了外院自然好,但……也怕苏氏把手伸去外院。

    明菲倒不担心这个问题:“横竖外院与后院是分开的,外头总管的老婆,是先大伯的乳娘,荣哥的乳娘是管事的女儿,这是先大嫂安排的。”

    也难怪,身为荣哥的乳娘就敢正面与苏氏叫嚣,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。

    明玉忽地想起唯一一次见荣哥生母的情形,虽已缠绵病榻许多时日,完全没了人形,但那双眸子里的凌厉、精明丝毫不减。

    明菲握住明玉的手,本想说声“谢谢”,又觉姊妹间这般反倒生分,遂改了口问起安家为郑氏女儿办满月酒的事。明玉说了,还把韩氏怀孕的事也告知了明菲,明菲笑容更多起来。说了一会子话,外头光线竟有些暗了。又有安家的婆子寻来,明玉起身告辞。

    “改日再来陪姐姐说话。”

    明菲点头,让翠梅替她送一送明玉母子三人。

    在安家吃了晚饭,回到家天已黑了。

    荣哥的事,只要说动了安侯爷、安夫人,也不过明年开了春暖和之后就会搬去外院,明菲能安心养胎,韩氏也传来喜脉,一桩接一桩的好事,明玉心情十分不错。

    楚云飞见了,却故意道:“莫非也和衍哥一样,盼着搬新家?”

    明玉摇头:“六嫂有了喜脉,老太太、太太知道了肯定高兴。十姐姐胎相稳固,双喜临门。”

    “单为这个?”楚云飞道,“这两日你一直心事重重的,是为何事?”

    明玉自然不会说,是因为楚云飞忙起来不着家,会被他打趣。抱着顺哥喂了奶,摇摇头想到楚云飞没见着郑氏的女儿,便形容起来。

    楚云飞见她眉飞色舞,等她说完,努努嘴道:“喜欢的话咱们就生个女儿。”

    呃……明玉瞧着楚云飞渐渐变了颜色的眸子,心里有些发虚。

    事实证明,明玉的预见没有错,第二天扶着酸疼的腰忙于过年的事,楚云飞很是愧疚。当天晚上,终于没可着劲儿折腾娇妻。

    常言过了腊八就是年,忙碌的日子转瞬过去,到了腊月二十这天,宫里太后娘娘凤体渐好,念宫里久未热闹一回,趁着过年让京里外命妇、内命妇好好热闹一回。

    原本这事与秦氏、明玉不相干,结果太后娘娘下了一道谕旨,封了楚云飞母亲秦氏从四品硕人。正月初一这日,可携带两人进宫。

    隔天,小宅子又热闹了一回,楚二夫人、小黄氏、杨夫人婆媳三个是最早到的。

    纷纷送了贺礼,话里话外无不艳羡。楚二夫人想着秦氏能成为浩命夫人,莫不是因为养了儿子楚云飞,她的两个儿子,长子不能指望,次子却完全能指望。何况,次子七爷是个有才华的,若是参加明年的春闱,说不定她马上也能成为浩命夫人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倒有些后悔不该闹出梅家的事。又见宇文氏在跟前端茶递水,忽然觉得宇文氏也不是出不得众的,现在瞧着倒也举止大方稳重不像个孩子。

    楚二夫人对宇文氏和颜悦色,仿佛又回到从前。

    其实,明玉和秦氏都知道宇文氏私底下的努力,包括走路的姿势,端茶递水的姿势,每一样都学得十分刻苦。

    杨夫人婆媳三个就有些酸溜溜了,总提到从前的事。等家里其他客人散了,杨夫人终于把目的说出来,却是要楚云飞把杨大爷安排去他的营地。

    这是要弃商跟着楚云飞混了?

    秦氏客气道:“云哥的事我素来不过问,要先问问他。只是,老姐姐也在京都这许多日子,云哥哪儿是如何建起来想必你也听说了?”

    杨夫人觉得秦氏这是直接拒绝,就有些不高兴。面上却没表达出来,笑道:“他年纪是大了点儿,不过也一直出门在外走动,算是见多识广,咱们两家知根知底,莫不是信不过?”

    知根知底,但毕竟断了二十来年没接触。

    秦氏无奈道:“我先和云哥提一提,只是,他那儿的人,早前是募捐,眼下却不是。云哥父亲的脾气老姐姐也晓得一二,云哥比他父亲还倔。我是个没用的,这些年什么都靠他,好在他行事我素来放心。”

    等晚上秦氏提起,楚云飞一口拒绝:“商人爱钻蝇头小利,但也有原则。之谦不愿与他真正结交不是没缘故,娘也明白,我的差事办砸了,会是什么后果。”

    皇帝御赐宅子,眼下又封了秦氏,可见极为重视。办砸了,就是直接打皇帝的脸面,毕竟此事是皇帝清政以来,第一个自己拿主意的政见。

    其实但看杨大爷容貌极言谈举止,还像是个老实憨厚的,但也有人不可貌相一说。

    秦氏叹了一声,很有些为难。倒不是觉得拒绝了杨夫人不好。若杨大爷是个不好的,不但会害了楚云飞,还要害了他们自个儿。关键是杨夫人婆媳三个那缠人的功夫磨成精了。

    明玉见识过,且深有体会。

    只有一个办法,让杨大爷自个儿知难而退。

    明玉琢磨一会子道:“相公就先答应下来,营地后面的事是兵部在管,相公能管的是训练,就让杨大爷瞧瞧是如何训练的。当然,话也要说到前面,绝不会念着交情徇私。毕竟,以后若有战事是要打仗的,不刻苦训练,到了沙场上就只有等着被宰,却是为他自个儿好。”

    天下之事,没有不努力就立竿见影的。这两营在抓获顺亲王的途中,可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,就算明玉没见过如何训练,也能想象训练的艰苦。

    楚云飞想了想,点点头,沉吟道:“他若能吃下这苦,靠自个儿往上爬也无关要紧。”

    只是,杨大爷不年轻了,不走捷径,要爬上去委实不易。营地已渐成气候,新人怎么样也难与旧人相比。

    隔天,杨夫人前来讨口信,秦氏便说让杨大爷来见楚云飞,杨大爷得了准信,等年后训练开始,暂且给他个跟班的身份去营地看看。

    杨夫人很是高兴,杨大爷却高兴不起来,想到楚云飞的模样,蹙眉道:“只怕不是个好说话的。”

    “哪里不好说话?我们对他们有恩,一提就应了。不过看起来,是个不好说话的人罢了。”

    杨大爷仍旧疑心重重,楚云飞可不像只是做做样子那么简单。何况,真要说恩,楚家对杨家提携更多。但这个想法很快被杨大爷打消了,杨家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,他多方周旋,也没法子挽回。

    其次,商人的身份总是矮了那么一些。求别人,还不如求自己,杨家若有人当了朝廷命官,不去找其他人,生意自个儿会滚滚跑来。

    此事按下不提,且说秦氏封了浩命后,又开始准备进宫谢恩赴宫宴的事。

    许带两人,明玉自是要跟着去算是真正在京都妇人圈子露个脸,再选一位服侍的跟随,倒也不纠结就定了莲蓉。

    但宫里的礼仪和外头百姓家不同,明玉只得劳烦韩氏,请到了一位早年从宫里出来的老姑姑。

    秦氏倒是进过宫的,还是作姑娘那会子,也怕时隔太久,忘了什么有疏漏以至殿前失仪,便在一旁看着好认真回忆一遍。因时间比较紧,明玉和莲蓉就要加班加点了,一方面又到了年节,明玉真正忙得团团转。

    努力了七八天,大年三十这天才缓了口气。但为着进宫的事,也不敢守岁,早早歇了。隔日一大早就起来梳洗打扮,等到了宫门外已是辰时。好在安夫人、韩夫人、赵夫人也是这个时辰才到,大伙一道步入宫门,有了熟人,明玉和莲蓉都没那么紧张了。

    而与她们几位夫人不同的是,其他夫人多带着家里年纪相当、举止得体、容貌清丽或端庄的未婚配女儿。

    当然没女儿只能带儿媳妇,安夫人、韩夫人等见状只得相视一笑。

    姑娘虽不算特别多,皇帝后宫还是有嫔妃,年轻媳妇也不少,一场宫宴倒有些像百花宴了。其中,自有几位花容月貌的大家闺秀,可明玉总觉得很多人都会特别留意她。

    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,渐渐觉得不对劲,又以为是自个儿哪里做得不得体,忙暗暗问因郑氏身体缘故不能来,陪着韩夫人一道来的韩氏。

    韩氏低声道:“别管这些,你没在京都长大不晓得,她们就爱比较。”

    正说着,有宫人宣布太后娘娘、皇后娘娘到了。

    殿内顿时鸦雀无声,众位内命妇、外命妇按照品级列队分两队参拜。

    太后娘娘头发早已花白,言语笑容和蔼,但身上雍容华贵的气度,以及目光中的凛然却叫人有不敢直视之感。

    让明玉意外的是,皇后娘娘竟然看起来像三十多岁的人,华服掩盖不了其消瘦,胭脂也不能让她脸上的阴影散去,虽透着清贵,却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气度,周身更好像围绕着一圈阴霾。

    不过想想皇后娘娘的处境,是完全可以理解的。

    顺亲王以及乱党主要参与者皆被定了砍头的罪,只等年后处决。两位世子连同顺亲王其余家眷贬为庶人,圣上仁义只判了个流放,不得召永不得回京,流放之地选在了西北之地。

    陶大将军是乱党内不比顺亲王罪轻的人,但陶大将军以及其两个儿子、陶夫人都病死了,只留下一众妇人和两个年幼的孙子,并未细数其罪行,家里下人男丁充了军砘田,丫头充了官奴,两位儿媳妇可带着两个孙子去流放之地。

    即便没有细数,但陶家的罪摆在那儿。

    皇后娘娘只生了一位公主,没有生下皇子,且生了公主后再没传出喜讯。就算她娘家没犯事,她没有生出皇子,底气已经差了一些。现在娘家犯事了,她带着一位公主、一位皇子逃离京都让皇子、公主没受到顺亲王迫害,是立了功,可这功和娘家的罪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。

    再者,皇后娘娘的年纪比当今皇帝年纪大三岁。皇帝年轻,她已红颜不再。

    是以,整个宴会,皇后娘娘总共不过说了两句话,进场的时候,退场的时候,也没人会主动去搭理她,更像个透明的存在。

    而王贵人,根本没露面,据说病的有些厉害。

    等到宫宴结束,明玉从宫里出来时才晓得自个儿被大伙注意的缘故。

    “听说,圣上还赐了美人给你?”晚上,明玉换了衣裳洗漱后,坐在炕头好整以暇地问楚云飞。

    “听谁说的?”

    “此事有还是没有?”

    楚云飞陪着笑道:“圣上随口一说罢了,我又没当真。”

    明玉抬头:“你的意思是圣上当真,你也就收了?”

    楚云飞蹭过来,正色道:“我可没那些闲钱养其他人,与其留个无底洞,还不如这洞没形成前绝了后患。因此,圣上说了句戏言,我也就随口一说罢了。”

    楚云飞说的道理明玉也知,但凡天子所赠,那是要供奉起来的,可人该怎么拱着却是个大问题。

    明玉倒不是怪楚云飞把她拉下去,毕竟夫妻一体,可听着楚云飞这话的意思,天子之外的人所赠,也就没有顾忌了?

    当然,这不是楚云飞本意,是明玉自个儿多心。

    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传言在京都传开,虽是一句戏言,却也叫她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。

    对着镜子整理头发,镜子里映着一张娟秀的脸,眉尖微蹙。

    楚云飞欺身上前,伸手将她眉尖抚平,笑吟吟问:“这样不好么?一次性把以后的问题都解决了。”

    明玉吐气,其实心里是暖的,但又由不得惆怅。她如今貌似变得人人艳羡,模样漂亮,得到渐成天子身边红人相公的独宠,连生了个两个儿子,婆婆待她如亲女儿,从无婆媳不和起争端的事。一切都太过美好,万一失去……

    楚云飞从后面拥住她,下巴顶着她的头,轻轻摩挲柔软的发丝,对上镜子里那双清眸,楚云飞轻声道:“就知道你会胡思乱想我才没说,阿玉嫁给我,为我生儿育女,我心已足矣。”

    隐隐约约有爆竹声传来,明玉的心在爆竹声中宁静下来。

    或许,老天真的特别眷顾她吧。

    明玉抛开心思,睡不着和楚云飞说起家常。想到衍哥时常语出惊人,虽觉得可爱,但毕竟有些油腔滑调的感觉。

    “他是男孩,你得闲多和他说说话,若只接触后宅女人,也不晓得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。现在四岁了,差不多也快定性了。”

    明玉道:“后宅妇人聚在一块,少不得爱说些闲言碎语。他听得多了,耳濡目染,终究能有什么好?”

    楚云飞在外不苟言笑,看起来不好相处,明玉始终觉得,男人就该如此,且这也是沉稳的一种表现。往往祸从口出,说话本来就是一门学问,若不会说话,还不如不要说话。

    小时候说什么,大家不过一笑了之,因为年纪小没人会当真,成年后就不行了。

    楚云飞点头:“以后出门我把他带在身边。”

    接下来走亲窜友,楚云飞就一直把衍哥带在身边,衍哥虽有些畏惧父亲大人,但跟着父亲一道,接触的都是爷们,觉得自己更像个大人,因此很是高兴。

    年后,楚云飞忙起来,明玉也忙起来。

    御赐的宅子前两年才翻修过,只是,里面的家什一类大多数都要现办,因之前宅子空置,没有人住,花圃、篱笆等也要修缮,布置宅子,更是事儿多,窗帘、门帘等等,事无巨细。

    顺哥满了半岁,就要开始吃饭了,偏这孩子挑食的紧,只吃米糊和奶水,别人喂还闹脾气不吃,只要娘亲喂,明玉只觉忙的团团转,日子都分不清楚。

    等忙得差不多了,春闱大比都放了榜。

    宇文氏劝了七爷一回,就当是先去体验,七爷也参加了。不晓得是他故意为之还是怎么着,他没在榜上,楚二夫人不免有些心灰意冷。

    小黄氏过来寻明玉说闲话,带给明玉这个消息的同时,顺道提到了三爷。

    “……正月底才来了京都,我们那儿地方小,也住不下,他自个儿在外头寻了个地方住。放榜后,名落孙山,就收拾东西给我们说了一声走了。”

    明玉听小黄氏说起,才晓得三爷来了京都的事,但三爷并没有登门来见秦氏或楚云飞。

    小黄氏叹了一声道:“前年大伯就放弃了读书,大老爷也没心思再入仕,他这一次落榜,再考只能下次,中间又是两三年的时间。倒是有件事还算宽慰,跟着他一道来京都,照顾他起居的丫头听说怀上了。”

    说着,小黄氏眼底带着不知嘲讽还是什么的似笑非笑,意味深长道:“也难怪他会落榜啊。”

    明玉不想听这些,只是蹙了蹙眉,笑着把话转开了。

    小黄氏见明玉还没忙完,便去秦氏屋里陪秦氏说话。

    小黄氏走后,落翘惦记着三爷两口子写下欠条的事,气道:“莫不是不打算兑现承诺了?”

    直估楚家大房,支出量大,进项根本没法子填补空缺。不过三爷没来找他们,明玉倒是乐见。

    死缠烂打才真正叫人觉得反感,比如杨夫人一行人。

    杨大爷过了年就去了,见了楚云飞营地那训练的情景,吓得第二天就不敢去。杨夫人、杨大奶奶可着劲儿劝他,说楚云飞不好当众徇私,没得其他人见了说闲话、不服气。但除了明面上的,其他人都好说。

    杨大爷顶不过劝说,跟着又去了两三天,最后一狠心要求留下来。真正训练的时候,却根本没法子吃下那苦头,没几天就整整瘦了两圈,还险些昏厥。

    杨夫人瞧着心疼,跑来找秦氏念叨,话里话外多有责怪楚云飞不近人情之意。

    恰好那日楚云飞回来,听见杨夫人的话,当面就问杨夫人,若以后遇上打仗,杨大爷不敌死在沙场上是谁的过?

    杨夫人懦懦地道:“也不是非要上战场,别当我不知,就算非要上战场,也不必冲人人都前头。”

    楚云飞道:“我训练的人,以后就是前锋。不能冲在前头,莫非要做逃兵?逃兵只有死路一条!既如此,趁早别去了!”

    气得杨夫人当即甩袖子离开,秦氏不免长叹短吁,结果过了两天后杨夫人又跑来。这一回却是想把杨大爷弄去国子监。

    也不知杨夫人从哪里得知,明玉的六哥陈明贤一位同科在国子监任职,私交还不错。杨大奶奶就天天过来缠着明玉去找陈明贤说一说这事。

    说起国子监,因王家的案子已牵连了一部分人进去,后来因顺亲王的叛变,又牵连了更大一部分进去。

    三老爷、五爷是保住了,不过也受到王家的事影响,三老爷仍旧是个闲散的京官,五爷凭着自个儿努力,倒是比之前好些了。但眼下的国子监,境遇却不如京都一些书院,里面没受牵连的监生都在想法子出来。

    明玉实话说了,杨大奶奶一撇嘴,道:“大爷若是个举子,也不必找你们了。”

    明玉很赞同这话,很想回杨大奶奶一句——让杨大爷去考个举子一切不都迎刃而解?

    “圣上理政,着实痛恨徇私枉法、贪污受贿之事。大奶奶也来京都有些日子了,也知街上天天都有新见闻。”

    这个节骨眼上,她们莫非真以为楚云飞的能耐大过天去了?

    “那些犯官家属,每每从街上经过,是个什么情形?”明玉觉得对杨大奶奶还是直言好了,“我的两个孩子还小,说我自私自利也罢了,我不希望我的家人、亲朋遭罪。娘和相公,也同样是这个心思。俗话说,人怕出名猪怕壮,还望大奶奶理解理解我们,好自为之吧!”

    说的杨大奶奶活像被人打了一耳光,脸颊火辣辣怒气冲天走了。

    此后忽然没了声息,隔了两三日,王福从南京赶来京都。

    “本来是打算和杨老爷一块儿来的,结果杨老爷提前走了,老奴把那边的事办好,才动身。”

    秦氏和明玉都有些惊奇,不由对望了一眼。

    “杨老爷来了京都?”明玉将信将疑问道。

    王福点头,见秦氏、明玉的模样,狐疑道:“莫非杨老爷没给夫人、姑爷、姑奶奶说一声?”

    明玉摇头,忙打发人去杨夫人她们的住处,才晓得两天前已经走了。杨大爷是直接回来养病再也没去楚云飞哪儿,倒是杨老爷请人送了一封信给楚云飞,其大意是为杨夫人婆媳三个,以及长子的作为道歉。

    后来王福又说:“杨夫人他们从南京动身的时候,杨老爷根本不晓得,晓得了又气得病了一场,等病好了根本没法子来京都。因此才等到开了春暖和了动身。”

    杨老爷为人是真没话说的,秦氏猜疑:“是不是杨家真遇上了什么麻烦?”

    王福这几年一直在南京,道:“那年夫人、少夫人去南京不是与杨大爷同行么?还有徐小爷也一道,杨大爷和徐小爷生意没谈成。后来杨大爷多方奔走,与福建沈家三房的沈六爷搭上话了。两人合伙做买卖出海,在海上翻了船,全赔了进去。这倒也罢了,杨大爷做生意的钱是各处筹来的,翻船的消息一出,债主就找到杨老爷。杨老爷只得把存下来的东西都买了,钱还是不够,杨夫人又拿出体己银子,为着这事儿,杨二奶奶还有杨大奶奶闹了一场。老奴不怎么去杨家,具体也不知。后来杨老爷病了,老奴才知杨夫人他们来了京都。”

    明玉蹙眉:“这个福建沈家是不是有位女儿嫁给了陶家次子?”

    王福点头:“沈家也有好几支,沈六爷这一支不读书,近年开始做买卖。嫁去陶家的那位,是沈家嫡系沈老爷的嫡出女儿。老奴听说,沈家也出事了。”

    “沈六爷那一脉不是嫡系?”

    王福摇头:“据说不是,还说沈六爷的父亲成年后才记入族谱,不过近几年,嫡系倒不如这一支。”

    杨夫人她们的心思明玉一开始就明白,杨大爷也不是真正想做官,不过是想着做了官更容易做买卖。

    可就如楚云飞说的,商人也要有原则方得长久。尽想着占便宜,又哪来那么便宜可占?

    反倒是,占了一些便宜,尝到甜头,就想占更多便宜的人更多。可放眼看去,这样的人真能得长久的好么?

    杨夫人等人定是被杨老爷揪回去了,等到了四月他们要回南京,希望那个时候,杨夫人她们能消停消停。

    王福办事很叫人放心,京都的消息送去后,就把楚老爷迁坟的事提上日程,且已安排妥当,只等楚云飞他们回去。

    转眼到了三月低,赵家荣哥搬出后院,在距离外院书房不远的一个小跨院住下来。明菲顺利生下一位五斤八两重的儿子,明玉参加了侄儿洗三礼,南下的事跟着提上日程。

    正好孙先生也想回济南看看女儿、女婿、外孙等,楚云飞携一家大小上船南下时,他也动身去济南了。

    四月,百花齐放,比起头一回和秦氏去南京,更觉这一回沿途风景特别优美。船舱里时有衍哥朗朗读书声,而调皮的顺哥已经会爬了,听到哥哥读书声,就想顺着声音爬去。

    楚云飞索性把次子也抱去,然后大伙就时常听到衍哥读书时,顺哥“依依呀呀”跟着学。

    每当这个时候,衍哥的声音就会越来越响亮,顺哥也不甘示弱,其他人旁观两兄弟较劲,不觉好笑。

    一路好不轻松愉悦,顺风顺水,很快就抵达了南京。

    杨老爷却已带着一家大小搬去了乡下。他们也才知道,杨家其他东西几乎都被杨大爷给赔进去了。

    楚云飞吩咐王福找人去打听杨老爷一家搬去了什么地方,等楚老爷迁坟葬入祖坟后,楚云飞单独去拜见了杨老爷。

    楚家的祖宅收回,模样大抵没什么变化。明玉陪着秦氏整整逛了三天,将宅子每个角落都走了一遍,秦氏不知红了多少次眼睛,但脸上却一直带着笑。

    仿佛回到了那短暂的十来年时光里头,丈夫还在人世,从桃花树下走来,肩上落了雪白的花瓣,手里折了一枝绽放的桃花,朝她微笑……

    明玉见了,和楚云飞商议,不如她带着顺哥陪秦氏在南京住些日子再去京都。秦氏却摇头,算了算日子,道:“咱们去淮安看看吧,云哥这还是头一回正正经经去岳家。何况,云哥他岳母马上就要过生,虽不是整数,咱们去了也能热闹热闹。”

    四太太已很多年没有做生,在明玉的印象里,似乎只有四太太三十岁那年,老太太正正经经给她做了一回生日。因那个时候明玉年纪不大,记忆很模糊。此后,太太的生日便在忙于一家上下生计中消磨掉了。

    等家里情况略好了,她们渐渐长大,每到太太生日会自个儿预备一些小礼物。太太虽看不出欢喜,但都会收下。嫁人之后,虽不能回去,也会在太太生日前把礼送去。

    此事就这么停下来,楚云飞只有一个月半的假,这还是圣上开了恩的。因此,决定后第二天就动身,南京诸事仍旧交由王福打理。

    抵达淮安正好赶上四太太寿辰,但已五月初,楚云飞在赶在五月中旬前回去,只能在淮安停留了三四天。

    第一天就是四太太寿辰,族人、亲戚来了。京都陈明贤、韩氏、明菲夫妇,以及明芳夫妇都打发人送了寿礼,翰哥、衍哥、牛妈妈抱着顺哥给四太太拜寿,热闹了一整天。

    到了傍晚,四太太忙完了,明玉才去找四太太说了韩氏怀孕、明菲顺利生了儿子的事。这些四太太已得知了,想着京都如今太平下来,还琢磨着让顾妈妈把翰哥送去京都。

    “……孩子还是跟着爹娘好,淮安毕竟是小地上。”四太太眼里的不舍一闪而过,道,“你们动身时,就把翰哥带上,我吩咐顾妈妈跟着去。”

    已经决定下来,明玉也不好说别的。

    四太太顿了顿,更担心的还是明菲。京都的所有消息,四太太都已晓得,自然晓得赵家的爵位进了两级。

    “女儿从京都动身时,荣哥搬出后宅住到了外院,圣上体恤赵老爷去年糟了牢狱之灾,让赵老爷先以养身子为主。荣哥就住在赵家大书房后面。”怕四太太多思担心,明玉道,“是赵老爷的主意。”

    四太太闻言静默一会子,放心地舒了口气:“那孩子快十岁,没几年就该说亲事,成年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明玉点头,又说了一会儿闲话,见四太太面露倦意,明玉起身告退。

    隔天一早带着衍哥、顺哥,一家去请老太太安。满屋说笑时,忽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冲了进来,屋里众人吓了一跳,后面紧跟的两个壮实婆子忙把她拉了下去。

    老太太笑容顿时没了,其他人也不敢说笑。

    屋里忽地安静下来,只听外头传来一阵疯疯癫癫的笑声,嘴里说了什么却听不清,依稀辨别的出,是三太太的声音。

    这个插曲让老太太没了心情,大家鱼贯着退出来。

    “奴婢那会去京都时,三太太明明渐好了,清醒的时候,和以前一模一样。没想到……”香桃叹了一声。

    就听到陈大奶奶神秘兮兮地道:“不晓得是谁把七妹妹的事说给三婶婶听了,之后三婶婶就变成了这幅模样。”

    大奶奶见明玉蹙眉,接着又叹了一声道:“三婶婶早前清醒的时候,还说要去京都。自个儿收拾了行礼,可糊涂的时候就全忘了,有时候骂七妹妹,骂王家,有时候还骂三……”

    骂三老爷薄情寡义,对她不管不顾。

    大奶奶到底没把这话说出来,不过又长长叹了一声:“七妹妹如今日子也不好呢,杜嬷嬷前儿还回来了一趟,哭红了眼睛。老太太给了五十两银子,结果昨儿又……七妹妹是糊涂了,不晓得跟着些什么人,竟然抽起了火麻!”

    明玉听着大吃一惊,那种东西吃上了就丢不开,日子久了一个正常人也要变得疯疯癫癫。

    “老太太给银子,是想着宪哥到底是七妹妹的儿子,是老太太的重外孙子,总不能让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饿着吃不饱饭。何况,宪哥还要读书,那样不花钱?”大奶奶道,“王家的祖宅、祖产都充了官,七妹妹的住处还是我们花钱给寻的。十三妹妹不晓得,七妹妹才上瘾那会子,还去寻十四妹妹要钱呢。起初十四妹妹不晓得七妹妹要钱是干这个,还给过一两次,后来晓得就再也不给了。”

    “十四妹妹远远避开七妹妹,七妹妹就让杜嬷嬷去,十四妹妹气不过,骂了杜嬷嬷一顿,说七妹妹已经把她害成这样,难道还要继续祸害她?十四妹妹手里也没多少余钱,杜嬷嬷也就没去找十四妹妹了。”

    所以,杜嬷嬷没法子只得到陈家求老太太。

    大奶奶这般说,可见对此已有意见。老太太的东西已经给了三房不少,现在还要补贴,老太太又不单单是三房的长辈。

    且补贴的,还是外姓孩子。宪哥的确读书很用功,但宪哥是罪臣王家之后,天子如何敢用叛乱之后?他读了书,以后不走仕途靠这个谋生去坐馆当个教书先生,也没人家敢用。

    大奶奶怎么想都觉得,老太太的银子即便填了宪哥,也完全是白搭。

    不过陈老太太的脾气她也晓得,却是不好当面提出异议,只能这样发发牢骚。

    明玉却由不得暗暗叹了一口气,争强好胜一辈子,明珍就这样完了。

    “七姑奶奶如今是在淮安还是在苏州?”

    “苏州郊外住着,身边也就杜嬷嬷一个老人了。本来还有两个丫头,已经被她发卖了。”大奶奶道,“杜嬷嬷是年纪大了没人要,若年轻一些,只怕也被卖了。杜嬷嬷家里人都劝她回去呢,杜嬷嬷服侍七妹妹半辈子不肯。说七妹妹心里苦,如果那东西能让她解脱,不如随她去。杜嬷嬷为了七妹妹还朝他儿子要钱,能得一个杜嬷嬷也算是七妹妹前世的造化了。”

    明珍今年也才二十几岁……

    说着话到了四太太这边,衍哥嚷着要楚云飞带他去街上,楚云飞索性把顺哥也带上,身边跟了阿阳、阿寻,牛妈妈、云妈妈都不放心,也跟着去了。

    大奶奶被管事婆子找了去,明玉回到屋里。

    忽觉胸口发闷,端着茶吃了一口才感觉好些。

    听大奶奶唠嗑了这些话,香桃、落英、落翘几个想起从前明珍风光时,也忽然间没了声响。

    “王家的事,她好歹逃过了一劫,自个儿那一劫,却是逃不过的。”半晌,香桃有感而发。

    都说做人无所求无所欲才好,但,当一个人没有所求没有*,什么都没有的时候,剩下的就只是一具躯壳,等着慢慢坏掉腐烂……

    明珍,她已经什么都不期盼了。

    下午,衍哥、顺哥都睡了,楚云飞陪着明玉出了一趟淮安城,去了青音的墓地。回来的时候,遇见个乞讨的叫花子,蓬头垢面、脏污的头发黏成摒,脏污的外衣,脏污的赤膊,浑身散发着一股子恶臭。

    可这叫花子却横躺在路中间,阿阳叫了几声,那叫花子动也不动。正好在一座小桥上,桥面的宽度容得了马车通过就只能容一两个通过了。就是想避开,也没法子避开。

    阿阳踢了叫花子一脚,原想确定叫花子是不是已经没了声息,没想到那叫花子突然跳起来,嘴里骂骂咧咧,还拳打脚踢。

    楚云飞听着声音面色墓地冷下来,语气清冷:“给些铜钱打发了!”

    幸亏阿阳会些拳脚功夫,那乞丐并未占半点便宜,两三下就被阿阳制服了。阿阳得了楚云飞的话,从怀里取了一吊钱朝躺在桥边的乞丐任过去。

    马车顺利通过,那乞丐的说话声从后面传来,大概是看不起这一吊钱,嘴里骂骂咧咧:“……本大爷从前要什么没有?本大爷从前也快活过,金山银山也见过,宝马香车,就是皇宫也去过,美人儿睡了不知几何。以为一吊钱本大爷就看得起……”

    声音突然被一阵呼痛替代,一群乞丐围上,抢了他怀里的铜钱,围着他一顿拳打脚踢。

    彼时,明玉乘坐的马车已转了弯,后面的声音被隐隐约约传来的早蝉鸣叫替代。

    驾车的阿阳忽然狐疑道:“怎么小的觉得那乞丐的声音有些耳熟?似乎从前在哪里听过。”

    明玉本没留心,阿阳这么一说,明玉也发觉,那乞丐不像寻常乞丐,一口京都官话说的十分熟练,便不是京都的人,也在京都生活过多年。声音也还年轻,她看了楚云飞一眼。

    楚云飞不等她问,温柔一笑道:“明儿就要启程,阿玉还想去什么地方?”

    明玉的心思被岔开,想了想反问楚云飞:“咱们难得来一趟,你想去淮安什么地方逛逛?明儿要动身,远一些可不成。”

    楚云飞一笑:“还是在家里多陪陪太太吧。”

    那还问什么?明玉想到四太太,道:“幸亏还有十六妹妹在家,我早还以为,翰哥回来了,太太会留下他。没想到太太要翰哥跟着咱们一块去京都。”

    “太太也不年轻了,操劳了一辈子,如今难得清静下来。”

    明玉倒想起另一件事:“老爷没为难你吧?”

    对这个岳父,身为女婿的楚云飞不好评说,只是摇摇头给了明玉一个叫她放心的笑容。

    四老爷如今倒也没说要做官的话,整日聚了一群读书人,不是去这儿看风情吃酒做几首诗,就是去那儿游历名胜古迹,据说有时十天半个月才回家一次。四太太也不管他,横竖每月就那些银子给他使,用了完了就回家来,倒也没和四太太闹什么,也没再带什么女人回来。

    回到家里,落翘立马拿了两个荷包迎上来:“是刚才十四小姐打发人送来的,说是给两衍哥、顺哥的。”

    “十四妹妹人呢?”

    落翘摇头道:“奴婢向家里人打听了,十四小姐还是那样,不踏进陈家一步,东西是她打发人送到了门口,门上的小厮请婆子带进来的。”

    明玉举着荷包看了看,吩咐落英:“咱们从京都、南京带来的东西,你寻一些叫人给十四妹妹送去。”

    落英点点头,忙下去办了。

    牛妈妈抱着顺哥进来,顺哥见了娘亲,就挥舞着小手臂扑过来。明玉见他眼眶里还挂着泪,便问牛妈妈:“什么时候午睡醒了?”

    “才刚醒来不久,哭了两声就没哭了。”

    这孩子白天不怎么睡觉,就特别粘人。平常还好些,睡了觉起来不见娘亲就要哭。

    明玉抱着哄了一会子,顺哥才又活泼地去床上爬来爬去。

    正巧,大奶奶过来找明玉说话。

    “你们明儿一早就要动身,太太说今儿晚上,请你们一家去我们那边吃顿饭。”

    明玉起身让座,大奶奶坐下来,笑道:“这一走却不知又是何时才能见呢!”

    再过个两年,陈老太太七十岁大寿,无论如何都会回来。明玉算着,笑道:“等老太太大寿,我们肯定会回来祝寿。”

    “才刚我就和太太就说这事儿呢,算算也不过两年多,四婶婶嫁到淮安后,大半辈子几乎都在淮安。头些年也一直是四婶婶在老家照顾老太太,替我们尽孝。如今我们回来了,老太太身边也不缺人,就想着不如让四婶婶趁着机会跟着你们一块儿,也去京都住两年。”

    明玉不由看了大奶奶一眼,大奶奶接着笑道:“六弟妹不是又怀上了么?翰哥出世那会子,婶婶就没去,翰哥倒是个好孩子,也不认生,和婶婶很亲。虽然相处时日不长,翰哥跟着你们去了京都,婶婶哪有不想念的?再说,也怕六弟妹心里有个什么想法。”

    昨儿晚上四太太才说这话,大太太、大奶奶今儿就晓得了,看来大房如今很关注四房。

    韩氏倒不是这样的人,若不是京都丢不开,她也想在四太太跟前尽尽儿媳妇的孝心。

    “只是,母亲怕是不肯的,再说,老太太年纪也大了,我们都不能在跟前……”

    大奶奶道:“十六妹妹明瑶今年十岁了呢,也差不多该议亲了。即便京都那头没有合适的,带十六妹妹出去长长见识也好。总之是几全齐美的事。太太已经去找老太太说这话了,只要老太太让婶婶去,婶婶哪里就去不得?”

    说着又讪然道:“说起尽孝,我们才真正羞愧,这么多年,都没在老太太跟前。好歹,让我们在跟前好好尽尽孝,没得老太太都忘了还有我们呢。”

    这厢说话,那头已有老太太屋里的锦年过来请四太太去说话。

    老太太的话和大奶奶说的大同小异,反正就是让四太太去京都跟着儿子媳妇住,家里还有老大媳妇,长孙媳妇等,不必担心家里的事,便是四老爷哪儿,老太太耳明目聪,威信还在,他也不敢怎么样。

    四太太想了两盏茶的功夫,心里是真舍不得翰哥,又想着明瑶的婚事,终是点了头。

    顾妈妈高高兴兴当即带着丫头婆子开始打点行装,翰哥晓得祖母要和他一起去京都,也很高兴。衍哥更是宝气,跑去帮忙。

    明玉也带着香桃几个过去,人多力量大,半个时辰就收拾好了。四太太忙着交代离开之后的事,总之,等大奶奶亲自过来请大伙过去吃饭时,皆已妥当。

    隔天一早,从淮安码头上了船,一路北上,五月十四这天下午顺利抵达京都。提前打发了人给陈明贤、韩氏送了信儿。

    他们上岸时,陈明贤携韩氏亲自来码头迎接。

    韩氏的怀相早就显露出来,天气热穿的衣裳单薄,瞧着肚子更大。四太太见了就嗔怪:“在家好好养着就是,出来做什么?马车颠簸,自个儿遭罪。”

    韩氏忙扶了四太太:“娘来了,我们高兴,在家等不得就来接了。”

    正说着,明菲两口子也赶来码头,做了月子,明菲已养回来,四太太脸上的疑云忧心散尽,什么也不说了,一行人上了马车,阿阳领着其他人搬行李。

    楚云飞她们的行李,直接送去了新宅子。

    魏妈妈以及其他留下来的人已将新宅子收拾妥当,正好楚云飞十六才去营地,看了黄历,十五也是乔迁搬家的好日子。因此在租来的宅子歇了最后一晚上,隔天将零零散散的东西收拾出来,几辆马车装载好,楚云飞领带一家大小正式搬进柏树胡同御赐的宅子里。

    因为赶了路,头一天也只韩大奶奶、韩二奶奶、安二奶奶、楚二夫人等派人送了贺喜乔迁的礼。明玉当即忙着把回礼预备好,吃了午饭才得闲,看着布置一新的新家,明玉忽然觉得有些好笑。

    随口朝楚云飞道:“这还真是新家呢,十之*都是新的,簇新簇新的!”

    楚云飞道:“等过些了年就有了底蕴了,看起来就半新不旧了。”

    其实也有一部分不是新的,存在直估徐家库房里的东西,徐之谦已经替他们运来京都。

    四进的院子,直接把外头两进划分成前院,后面两进做了后院。秦氏的正院位于二进中轴线上,明玉也住在二进左翼,这宅子不比直估楚家的宅子小,不过人口还不多,三进暂且空着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明玉问楚云飞:“上回给你说的事,你放在心上没有?”

    明玉手里的人毕竟有限,魏妈妈家的年纪大了,且一直在庄子上,家里又没儿子接替,魏妈妈留在了京都,魏妈妈家的却仍旧要回去。南京那头王福离不开。总管的问题,明玉只能让楚云飞想办法。

    本来江夫人说要买庄子,结果江大人调任盛京总兵,一家子都跟着去了任上。其次,直估的庄子倒也不必马上出手,这一次圣上将当家抄了的东西归还,楚二老爷、楚二夫人、楚大老爷、阮氏等只字未提,那庄子他们也不敢再打主意了。

    正说着,菊影进来禀报:“徐小爷来了。”

    楚云飞朝明玉挑挑眉,明玉晓得这一次楚云飞又找了徐之谦。

    “总是麻烦他,你也好意思?”

    楚云飞摇头,不以为意:“是他自个儿揽下罢了,你等着,我先看看人怎么样。”

    虽是两个性格迥异的人,也不知为什么就这么合得来。明玉目送楚云飞出了屋子,却有门上的婆子进来禀报:“三奶奶来了。”

    明玉一时没反应过来,婆子道:“是直估三奶奶。”

    吴氏?明玉本能地蹙了蹙眉头,恰好落翘在外头,听见了冷哼一声道:“她来做什么?装出一副柔弱状,我就没看出她如今哪里弱了。”

    吴氏已由人领着进来,恰好听到落翘的话,站在院子门口,脸色煞白又忽地绯红到耳根子底下。

    落英忙拉着落翘去了隔壁屋里,落翘不肯,落英哄道:“梅枝说有件东西找不着,是你收了,正要问你呢。”

    落翘这才去了隔壁抱夏。

    落英迎上去,福福身,打量吴氏两眼。比起那会子,吴氏身上的穿戴倒好了很多,面上勉强扯出一抹笑,还了一礼。身后跟着一位嬷嬷一位丫头,却只睁着一双眼四处打量。

    落英笑问:“三奶奶怎么来了京都?

    吴氏穿戴整齐,也没觉得风尘仆仆,落英只是随口一问。

    吴氏笑道:”七爷要成亲,大老爷、大嫂他们都不能来,我赶来道个喜。“

    寒暄两句,落英请吴氏进屋。

    到了屋里,明玉客客气气请她坐下,她便忙给身边的婆子打了眼色。偏婆子又全神贯注打量屋里,只觉各处都簇新,晃眼睛的很,眼里流露出艳羡。

    吴氏咳嗽一声,她才回过神,忙朝明玉见了礼。

    明玉微微点了点了下巴,婆子就把盒子递给了吴氏,吴氏呈上来:”一点儿薄礼,恭喜四叔、弟妹乔迁之喜。“

    明玉迟疑着,到底接了,转手交给落英,又客气地请吴氏坐下。吴氏这才在椅子上坐了,和吴氏,明玉真没话可说,吴氏大概也不晓得该怎么开口,或者说什么,等菊香送了茶来,就一直低头吃茶。

    眼看着一碗茶见底,菊香上前蓄茶,吴氏才忙摇头笑道:”不用了,我今儿来,还想和四弟妹说个事。“

    不会是三爷的事儿吧?明玉静静等着,一般琢磨着果真是此事,该如何说话。

    吴氏又垂了眉眼半晌,才很为难地启齿道:”那个欠下的银子,四弟妹能不能再宽限我们几年?“

    一开始就没指望三爷和吴氏能真的还上,本来也没把这当做一回事,可想想他们后来的所作所为,这银子不当回事都觉得不行。算不清的糊涂账就罢了,算得清还是要算清!

    ”大概要几年?“明玉问道。

    吴氏却没想到明玉会这么直截了当地问,眼里惊讶一闪而过,随即又被浓浓的失望填满。垂下头,咬了咬嘴唇,摇头低声道:”具体也说不准,总之我们会想办法。“

    明玉不说话,吴氏也有些坐不住,站起身道:”打扰弟妹了,我就告辞了。“

    明玉没有挽留,让落英送一程,吴氏忙摇头拒绝:”落英是弟妹身边的大丫头,弟妹这里忙,我还认得路。“

    明玉又吩咐菊香去送。

    吴氏出了屋子,香桃就琢磨着道:”奴婢若是没记错,当初三奶奶送欠条给姑奶奶的时候,就说在十年内还清,眼下还有好几年才十年呢!“

    明玉当然也记得这事,吴氏是在用欠条试探他们的态度,若明玉和颜悦色,就是不怎么和大房计较了,或者不会与他们计较,她才能进一步提出其他事。

    这就是得寸进尺吧,楚大夫人他们一直以来可不是得寸进尺地步步相逼么?大房和他们走到今天,难道是楚云飞他们的错不成?

    香桃也觉提到大房就膈应,将吴氏用过的茶杯收起来,顺口说笑道:”没想到二夫人还真要再给七爷办一场婚礼。“

    说到这事真正叫人啼笑皆非。楚二夫人说要按照新婚那样办,老两口就在城里临时租了小宅子当做宇文氏出嫁上花轿的地方,还匆匆忙忙地给宇文氏办了一套嫁妆,让宇文氏改了姑娘装束。

    接下来的日子里,有了总管,回礼的事明玉不比面面俱到。徐之谦找来的这位总管,从前就是做这个的,且一直在京都,对京都各家无比了解。后来因直言得罪了主子,一怒之下被撵出来。

    徐之谦见他稳重实诚,却又不缺处世圆滑,便收了他做了个掌柜。楚云飞这里要人,他做掌柜不免屈才,因此推荐给了楚云飞。见了面,双方一拍即合,当即签下契约,走马上任第一天,就对外院管理提出一套完整的制度,拟好之后,送来请秦氏、明玉过目拿主意或修改。

    有了总管,明玉大多忙着陪前来道贺夫人、奶奶们,当然,少不得还要择个日子邀请送礼的人来吃顿饭。还有顺哥断奶的事,总之她觉得她仍旧很忙。

    当然,楚云飞也忙,一个月就回来了三次,在家歇了三晚上。

    另一边,楚二夫人同样很忙,忙着往京都各家送请帖。

    而直估那边,梅家的姑娘已定了亲事,交换了庚帖。因此,七爷这个时候把宇文氏娶进门也就没什么问题了。

    ”吉期定在了八月,这会子就把请帖散出来,二夫人还真有些等不得了呢!“香桃笑道。

    在七爷婚事还没办的时候,倒是从淮安传来了一件轶事。

    ”……说是一对夫妻跑去寒山寺想找回自己的儿子,偏寒山寺根本就没有。那对夫妻在寒山寺附近转悠,四处打听,抱着侥幸希望能找到亲儿子。大约徘徊了半个月,走了上百家,半点儿消息都没。那对夫妻只得放弃了,准备回家的时候路过河边,瞧见宪哥在河边打水洗笔,挽着袖子,露出手臂上的伤疤,夫妻两口子见了,立即就认定宪哥是他们当时走投无路搁在寒山寺外头的儿子。“

    韩氏轻轻抚摸肚子,道:”那对夫妻顿时抱着宪哥痛哭了一回,就要拉着宪哥跟他们走。宪哥哪里认得,说了自个儿的名字。又指着一处房舍说,他娘在里头。正好杜嬷嬷听见响动,跑出来瞧,可把杜嬷嬷吓着了,以为是拐子,要拐了宪哥去……“

    那对夫妻见亲儿子不认他们,一时也没法子,又见宪哥穿戴还体面,身边又有嬷嬷服侍,就当是亲儿子真没找着,只要儿子过得好就罢了。

    谁知,杜嬷嬷带着宪哥回去后,有附近的老百姓说出明珍吸食火麻的事,又说宪哥很可怜。小小年纪什么都做,因家里请不起先生,又无钱送他去私塾读书,只能得闲偷偷跑去私塾外头偷听。

    夫妻两听了一惊一乍,万一儿子染上了怎么办?又暗暗寻访两日,果然如附近百姓所言。宪哥体面的衣裳也就两三套了,一日不过两顿饭。虽杜嬷嬷对宪哥好,都把好的给他,让他先吃饱,可宪哥还是面黄肌瘦。

    这对夫妻从前家里艰难,如今倒是过得去,至少盖了新房,又置办了田地,还在小镇开了一间杂货铺。不管怎么样,总比明珍这里的日子强些。请得起先生,也能送去略好些的书院读书。

    那火麻染上又戒不掉,是个无底洞。夫妻两一合计,还是把亲儿子带回去好。因此先找了杜嬷嬷,和颜悦色说了。

    杜嬷嬷哪里肯,她始终不相信宪哥是别人家的孩子。虽然如今的宪哥长得不像明珍,也不想王家任何人。

    那对夫妻见无法谈妥,一怒之下,就把明珍告去了官府。

    ”……杜嬷嬷忙回去寻老太太帮忙,老太太倒觉得,果然是对好夫妻,不如让宪哥跟着去,反正跟着七妹妹也不见得好。因此决定先见见那对夫妻,不管大人做了什么,宪哥毕竟还是个无辜的孩子。“

    说到着,韩氏又忍不住叹了一声,接着道:”那对夫妻却觉得官府信不得,就把这事在苏州闹开了。没法子只得见官,七妹妹到了公堂上,说宪哥是在寒山寺外头捡来的。“

    明玉想到以前韩氏就说过,宪哥十之*不是明珍生养,便道:”既然如此,也就没什么事儿了。“

    ”可宪哥不愿跟着回去,他读过书的,这个年纪也懂事了,他说不管他是谁生的,他的母亲也只有一个,就是七妹妹。七妹妹却只把宪哥往那对夫妻身边推,宪哥在公堂上大哭起来……“

    落翘听得入神,见韩氏停下来,忍不住忙问道:”后来呢?宪哥是跟着爹娘回去了,还是仍旧留下了?“

    ”判给了那对夫妻,但隔了几日他自己又寻了原路跑回来,如今怎么样大嫂信上没说。只是,没想到七妹妹会……“韩氏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,看了大奶奶的信,她一开始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明珍会自绝死路,吸食火麻。但事实就是事实,不相信也不成,不过化作一声叹息罢了。

    其他人也不由静默下来,屋里气氛变得有些压抑。

    隔了一会儿,明菲道:”那东西也不是真的戒不掉。“

    心里却也明白,不是戒掉与否的问题。

    过了几日,陈大奶奶的信又来了,明珍记忆力越来越差,连杜嬷嬷也认不得了,饭也不记得吃过没吃过,她似乎真的借着火麻,把所有的一切都忘了个干净。

    而宪哥,他愿意跟着那对夫妻回去,却要等明珍的事完了……

    五奶奶晓得之后,便动身回淮安老家看看明珍,看看明珠以及三太太。

    八月初八,大吉,宜嫁娶,宜搬迁,总之是个大吉大利的好日子。

    这一日,忙了两个月的楚二夫人细细打扮了一番,带着小黄氏忙于七爷娶媳妇的大事。

    因花轿绕一条街就能抵达,又按照京都媒婆所说,过了午时在抬进门,是以正席也安排在了晚上,倒是京都大多都晓得这样的习俗,因此赴宴的大队伍几乎是过了午时才赶来。

    秦氏、明玉、楚云飞作为本族亲戚,上午就到了。楚云飞在外头应酬,秦氏、明玉便在里头。上午宾客不多,还去看了新房。

    楚二夫人倒是一点儿也没马虎,新房布置一新,门窗上的油漆都是新刷上的。七爷穿着大红喜袍,相貌堂堂、玉树临风,惹得众位夫人连连称赞。楚二夫人脸上就露出骄傲的笑来。

    倒是没瞧见一早就来贺喜的吴氏,得闲问了一句,小黄氏撇撇嘴很不在意地道:”早就回去了,说是五爷屋里那个小妾动了胎气,胎相有些不稳。“

    后面的话明玉却是没听清,外头传来一阵热闹喧天的爆竹声。爆竹声过后,便是喜庆的吹打声,有人嚷嚷:”新娘子进门了!新娘子进门了!“

    几个孩子是坐不住的,忙吩咐各自的乳娘、丫头带着去看热闹。

    等拜了堂,一身红妆,披着鸳鸯大红喜字盖头的宇文氏被送入新房,外头喜庆的吹打间隔着传来,没多久便到了开席时辰。

    到一更天,宾客散了七七八八,七爷与宇文氏依了媒婆所言的吉时,行了最后的交杯酒礼。

    红盖头被七爷用秤杆撩开,众人见七爷一直不苟言笑表现的十分沉稳,不由也安静下来。哪知,红盖头撩开,本该羞答答的新娘子,却一直抿着嘴隐忍着笑,终于在看见穿着一身喜袍的七爷,没忍住”噗嗤“一声笑出声。

    这一声笑出来一时就忍不下去,大伙见新娘子不羞涩,又被她发自内心高兴的笑容感染,亦纷纷笑起来,连七爷也扯了扯嘴角。

    那媒婆反应也快,见大伙都笑,竟临时改了吉祥话儿,扬声道:”一笑到老,举案齐眉。“

    却是没想到,这话很快就在京都传开,竟有人效仿起来,此是后话。

    明玉在回去的路上,想到宇文氏的摸样,忍不住又笑起来,因楚云飞那会子不在,就当做闲话说给楚云飞听。

    ”……我那会子出嫁,坐了花轿又坐船,然后又上了花轿,累都累死了。“最后还在新房坐着一整天。

    楚云飞揽了妻子的肩:”是我的错,以后不会了。“

    顿了顿和明玉商议:”要不咱们也重新办一回?“

    明玉没好气地瞪了楚云飞一眼,他们与七爷和宇文氏又不一样!

    ”你这辈子没机会当新郎官了,还想当就等下辈子吧!“

    ”嗯。“楚云飞道,”只要阿玉想做新娘子,我不就能做新郎官?“

    回到家里,安顿了熟睡的顺哥睡去他的小床,楚云飞立即一把抱起明玉上了架子床,明玉吓了一跳:”闹什么呢?!“

    ”洞房。“

    闹洞房也不该是在这里。

    楚云飞盯着怀里的妻子,眉梢含笑,深邃的眼底都带着笑意,道:”这一次阿玉连花轿也不用坐了……“

    八月的夜空,繁星好似颗颗珍珠,镶嵌在深蓝色天幕下。闪闪地发着光,又似一双双含笑的眸子,静悄悄观望世间。

    它们仿佛永远停在一个地方,而日子却会继续,继续下去……

    ——(全书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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